从有记忆起，他就没有见过妈妈，在别的孩子带着妈妈做的爱心便当到教室时，他只能打开饭盒，拿出父亲在工地上打包回来的盒饭，油腻，冰冷。
他的父亲，只是一个在工地吃着盒饭的搅拌工人，幼小的他认为，定是父亲没有本事，才能弄丢了母亲。
他从不让父亲来学校接自己，他怕父亲那泥泞的裤脚让他成为同学之间的笑话，也怕父亲粗糙的手弄脏了他的书包。
父亲平静地敲响了卧室的门，李渔听到塑料袋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，稀碎刺耳，让人觉得烦躁。
他知道，工地附近的盒饭，七块钱一份，便宜，能吃饱，他从小吃过无数次，直到现在，光是听到塑料袋的声音，便是一阵厌烦。
李渔没有理会，坐在一张旧书桌面前，右手捏着圆珠笔，左手拿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。
照片上的女人时髦精致，烫着一头洋气的羊毛卷，穿着那个年代最前卫的西装套装，朝气蓬勃，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。
从前，李渔都是能避则避，不是父亲开会去了，就是母亲回了外婆家，两年来，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庭情况。
只是这次不同，老师一再强调所有家长必须到齐，甚至眼神在李渔身上停留了好几秒。
“李渔，老师一再强调所有家长都要到齐，可你父母却依旧缺席，天下怎么会有这样不负责的父母？”
对方的家长已经在班主任办公室闹了半天了，他们看着他，居高临下，盛气凌人。
老师劝说无果，无奈地揉了揉脑袋，看向李渔：“李渔，我再说一遍，赶紧把你父母叫来，给这位同学道个歉。”
本身这种事情，只要父母来了，道个歉，也就完了，可是这小子咬着牙就是不愿意叫家长来，固执得很。
“处分，必须处分，如此恶劣的行为，学校若是不记个大过，我明天就打电话投诉你们学校。”
“您别生气，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其实是很常见的，我替这孩子道个歉，医药费我来付，您看成不？”
老师皱了皱眉，从李渔的眼神中，他似乎读懂了什么，心底叹了口气，堆着笑和对方家长说道。
“你负责？你凭什么负责？这小子他是没爹啊还是没妈？半点教养都没有，这种人以后出了社会也是混在底层的小混混。”
李渔转头看着对方，西装革履，金丝眼镜，夹着一个公文包，一个成功人士的气质，是他从前羡慕却不曾拥有的那种父亲。
那人气喘吁吁扶着办公室的门框，脚上还穿着糊满了混凝土的水鞋，工地上发放的迷彩服零星地点缀着水泥点子，黄色安全帽下，是一张黝黑瘦削的脸。
“我是李渔的......”他看向垂着头的李渔，咧开唇角，被劣质尼古丁熏得乌黑的嘴唇，上下蠕动着，一只手反复地在裤腿上搓着，那个男人浑身上下写满了难堪。
“那个......我，我我们赔医药费。”父亲并未在意对方的嘲讽，搓了搓手，局促地，讨好地朝对方笑着。
“对的对的，我们赔，多少钱我们都赔。”父亲几乎用一种乞求的语气在和对方说话，一口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，听起来叫人有几分啼笑皆非。
“几大千的眼镜，你们赔得起吗？我儿子的医药费，你们出的起吗？我儿子将来是要考清华北大的料，可比你家这混小子金贵得多。”
父亲脸上的表情极快的变了一下，就在原处踌躇着，显然，这超出了父亲的预想。
这里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觉得窒息，办公室有三四位老师，他觉得此刻那些老师的目光是怜悯的，嘲讽的。
他倔强地瞪着父亲：“我不要你管，死了疯了都不要你管，除非你把我妈找回来。”
少年的心思总是叛逆又敏感，他清楚地感觉到父亲沉默了许多，有时候父子二人同处一个空间，父亲也不言语。
其实李渔自己会做饭，但是父亲的上班时间根本不可能在家吃着饭，他总是一个人，久而久之，家里的厨房就落了灰，他再也不尝试做饭。
“小......小渔。”父亲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，小心翼翼地：“今天，是你的生日，我给你炖个汤。”
不由自主想起，有一年，也是他的生日，父亲为了给他买个蛋糕，下了班就一身泥泞地跑蛋糕店，拎着蛋糕半路还被电瓶车撞了。
他们住的房子是老式楼房，没有电梯，他们又住在五楼，平时上下楼都比较累人。
一步几个阶梯，李渔想都没想就跑下去，扶起父亲，语气第一次有些焦急：“爸，你怎么了？”
父亲揉了揉腰，乐呵呵地说道：“爸没得事，这个是爸给你新买的书桌，实木的。”
父亲一直长得不算高大，他知道，可当他扶起父亲的时候，才发现，自己已经高出了这么多。
李渔心里堵的难受，弯下腰去扛纸箱子，父亲连连阻止，见拗不过李渔，便一起托着箱子上楼。
正在操作搅拌机的父亲，忽然大口大口吐血，失血过多休克了，现在正在医院抢救。
李渔才知道，原来班主任与父亲一直都有联系，甚至，父亲为了维护李渔的自尊心，恳求着班主任在李渔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
父亲还在抢救之中，医生说，父亲是肝破裂导致出血，血液已经流入腹腔，极其危险。
他一直觉得自己长大了，想逃离父亲生活，可是当听到父亲的病情时，李渔却觉得自己的天塌下来了，抿着唇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李渔拿着父亲的手机，翻着照片，里面除了工地上的施工图片，就只有他的照片，从小到大。
“我......我是李渔。”李渔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。
一直以来，他想要一个答案，他想证明自己不是被抛弃的，所以将所有的过错推给父亲，认为是父亲将母亲弄丢了。
“哎哟，傻儿子诶，小渔毕竟不是你亲生的，那个女人当初那样骗你，你还给她养儿子。”
“妈你甭说了，小渔就是我儿子，我也就这条件，将小渔养大结婚生子就足够了。”
“等你休养好了以后，找个轻松的工作，不要那么拼命，我还有两年就大学了，可以勤工俭学，以后，会更好的。”